我到达吴江县的那天，接待我的县宣传部长杨用发自内心的高兴语气对我说:“朱老师，您是我来吴江工作后接待的第一位文化圈大咖。欢迎来到风景如画的乌江。顺便给我们写个电视剧。我们是国家级贫困县，还没脱帽呢。”
崔璀美丽而富有书卷气。乍一看，你会以为她是个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小姑娘，但她已经有近十年的工作经验了。她三天前刚从市委下来，担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显然，她把接待我这个来自北京的作家，当成了县委周书记交给她的一项重要任务。
当天的行程是参观吴江画廊，这是吴江县最著名的旅游资源。我们上了船，聊了起来。
"崔璀部长最近在忙什么？"
“哦，朱小姐，别这么叫我。你是长辈。叫我崔璀。你要是不叫我崔姑娘，我爸就这么叫我。前面还有几句。他叫我‘小崔姑娘’。”
大家都笑了。但她很认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找孩子。”
“你有孩子？”我有点惊讶。虽然知道她的经历，但还是觉得她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崔璀捂着嘴笑着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说:“啊，差不多了。”
“怎么样？对，对，不对，不对。”
崔璀很快让我明白了一切:从她上任的第一天起，她就“不做宣传部长”。县里规定所有县乡干部“田字一号”的任务是扶贫，县委常委也有任务。有4个书记县长，有3个像崔璀这样的副县级干部，都是大山深处“最困难”的贫困户。她说她找孩子是因为她承包的住在武陵大山深处的三个贫困户中有一个从安置点搬迁的学校跑了。她来吴江才三天，除了那天接待我，其他两天都在找这个孩子。县里扶贫干部责任书里有一条:所有受助儿童入学率必须达到100%。我担心她今天陪我看乌江轮廓会影响她“找孩子”。她瞪大美眸，笑着说:“接待你也是件大事！如果你也能帮我们写个《乔家大院》，把我们这里的旅游带火起来，吴江县的扶贫也许就搞定了！”
去过很多地方，但都被吴江百里画廊的奇山、怪石、碧水、险滩、古镇、廊桥、纤道、吊葬等景观深深震撼，其中荔枝峡、白芨峡、土坨子峡是百里画廊的绝佳景观。这里是雾灵山深处，乌江蜿蜒如一条游龙，将山体切割成两岸奇峰。峭壁高耸，树木葱郁，奇形怪状的瀑布令人叹为观止，百鸟争鸣，猴子戏水。仅仅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吗？然而，我的乐趣会不时被打扰，因为崔璀的“寻找孩子”的工作仍在进行中。她一直用手机通话，远程指挥一个人做这个做那个。我一大半时间都在哄对方，偶尔会突然发脾气。
“如果不能找杨吵，我就完不成任务。如果杨吵起来，他父母也不会回去住在县城的新房子里...哦，当你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食物...你说，就当你不是我老公，我们是好朋友，你帮我个忙又怎么样！.....张大钧，你听我说，我可是刚到吴江县来工作的！”
在当地专家朋友三言两语的陪同下，我边听边猜，差不多就明白了。电话的另一端是崔璀的爱人小张，他也在市委工作。昨天，崔璀终于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从县二中逃学的男孩杨闹闹独自去了深圳。周五，小张晚上一下班就被送到了深圳。她坐了一晚上的公交车，下车在这么大的城市寻找一个失踪的孩子。这不是大海捞针吗？但是当崔璀拒绝后，事情变得更加严重。
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中午，我们在一个叫龚滩的古镇下船吃饭，由陆路驱车前往荔枝峡观光平台。这是吴江画廊最壮丽的部分。峡谷两岸奇峰怪石嶙峋，乌江仿佛从云端盘旋而上，蜿蜒曲折，将高耸入云的武陵山脉像天然护城河一样切割成两截。登上平台，三姓洞、尖碧岩、纤夫路、天宇塘、人字瀑布尽收眼底。所以每个人都欢呼，但崔璀不是很高兴。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突然，她用手指着对岸大山半坡上的一小块坡地对我说:“朱老师你看，上面那三户就是我承包的贫困户。”
我用退伍军人的眼光观察对面山上的三户人家，看到了几间芥菜豆大小的茅屋和悬崖上方完全耕种的一小块农田。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三家背后矗立的大山高入云端，前面缓坡下的河墙一般都是顺流直下，落差有上百米。我完全看不出来人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尤其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怎么和外界交流。我问崔璀:
“怎么看不见路了...没有路径。他们平日是怎么出山的？”
“有一条路，但并不容易。你看河对岸，有一块石头，是他们村的小码头。他们要出山，就从上面抓一根铁索，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在河边上船，上下河。这是山；回来也是一样，坐船回来，下了船之后再抓着铁绳往上爬。我上任第一天就来了，爬了三个小时才爬上去。”
“这样的贫困户要想脱贫，只能异地搬迁。”我说，还问。
“是的。对于这样的贫困户，国家和我县的政策是每户20万，整户搬迁到县城，15万买房解决住房问题，剩下的5万作为安置费解决就业和生活问题。他们的就业能力较差，所以县里给这些人安排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但是——”
“怎么了？”
“钱也收到了，城里的房子也买了。最后五万块钱也拿走了，但是人又回到山里来了。”
基层扶贫工作的曲折，我是知道一些的。“有这样的情况。国家和地方政策虽然好，但是不能离开故土，还有一个生活方式问题。他们不适应在城市生活。他们有的认为安排的工作不好，比如让他们扫大街。”
“朱老师我们这不是。他们自己也不想住在这里。他们回来是因为想让扶贫干部帮他们解决很多其他问题。”
“除了搬迁，还有什么问题？”
崔璀笑了，这很少见。她整个下午都有点难过，但她没有说下去。她显然不想深入讨论工作中的困难。
黄昏时分，我们乘船回到了县城。崔璀的焦虑渐渐变成了绝望的沉默。然而，在乘船旅行的中途，她的手机响了。崔璀人跳起来，几乎叫了起来:
“找到了吗？”
“我找到了！”小张在电话里接了。因为崔璀喜欢在手机上用免提，所以每个人都能听到。
崔璀瞬间大喜:
“你是怎么找到的？”
“今天早上我两眼一抹黑地去了深圳。我以为要两天。我星期一要去上班。我找不到这个熊海子！我的头脑多么聪明啊！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人海战术，人民战争！打电话给所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在深圳工作的朋友，我哭了。我说杨当上了乌江的宣传部长，如果我今天找不到孩子，她就和我离婚！结果呢...我找到了！”
“你真会丢人！哎，他去哪儿了？”
“我哪儿也没去。我在深圳下了火车，直奔游戏厅。我三天没吃东西了。我饿极了，被送到派出所，在那里找到的！”
“快把他带上火车，看好他...你听我说，如果你再让他跑掉——”
“不行，我不能走！”
“为什么？你固执的说自己傻，大男人连个孩子都得不到！”
“人家说你可以跟我走，但是有条件！”
“哦嘿他有条件！抓住它！只要告诉他，他现在想要天上的月亮，你就可以给他了！”
“我办不到！你不能骗孩子！答应了就要履行，不然我今天把他找回来，他还是会跑的！你不能让我每个周末都自费去深圳！”
“那你快说，他有什么条件？”
“第一，不想在他们家做儿子，想到我们家来做我们的儿子！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管理他，让他长大！”
我能看出崔璀犹豫了。“有这样的孩子吗...你是怎么答应他的？”
“我不问你敢答应吗？”
“来我们家做我们的儿子吧...这个可以答应他。他今年13岁，最多五年就长大了。会很容易懂事的。”
“没那么简单。现在你在吴江，我在铜仁。谁来照顾他？”
“让他回吴江跟我一起住，我来照顾他！”
“还没有。还有一个条件！”
“你能用一句话说完事情吗？他当小屁孩的条件是什么？”
“先谈这个条件吧，我过不了这个关...他说既然已经是我们的孩子了，你就不能再要孩子了！”
“哎！”崔璀大叫一声，完全忘记了我们还在附近。
“不是我过不了这一关，是我妈过不了这一关，你家也过不了！”张大钧仍在大喊大叫。
虽然船头的光线很暗，我还是看到崔璀在流泪。
“嘿嘿，说话呀！”电话还在响。“如果你不说话，我就一个人上车。反正别的我都可以。这个条件我不会答应的！但是不答应这个男生拿回来或者跑路我也不会烦！放开他！”
崔璀突然醒悟，大叫道:“不要……我答应过的！”"
这一次，张大钧在电话那头怒喝道:“什么？你-回答-应该是！”
崔璀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放声大哭，边哭边喊:
“他不是孩子！只要五年后他长大了，就会懂事了，不会再胡闹了...五年后我们不会有孩子！你做你妈那边的活，我做我妈那边的活！否则……”
过了很久，手机又响了。张大钧的回答是:
“行了，你别哭了！你在向谁哭诉？谁说五年后他就懂事了？对了好吧，别管我！你们女人一出事就哭！不是五年吗？反正我也不急。”
崔璀破涕为笑。
晚上，在县城乌江边的一家小饭馆，县委周书记请我吃了乌江鱼。崔璀整晚都笑容满面，非常开心。吃饭前，她已经告诉周书记，孩子找到了，对方家长和她达成的协议是，只要找到孩子，他们就从山里搬回安置点住。我默默地看着崔璀充满幸福的美丽脸庞，突然觉得张大钧真的很幸运。他娶了一个多么善良的妻子啊！
(作者是著名作家，曾任海军政治部创作办公室主任，著有《乔家大院》、《响亮的军歌》、《惊涛骇浪》等作品。)
(原载于人民政协报2019-08-24 0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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