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正规金融创新对关联信贷市场供给和风险的影响
——以农产品仓单融资为例
一、引言图片来自网络
长期以来，中国的农户都面临着融资难的问题。这不仅成为了农村经济发展的主要“瓶颈”之一，也制约了乡村振兴战略目标的实现。为此，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围绕抵押担保，开展了一系列农村金融创新，相继推出了农户联保贷款、农地经营权抵押贷款、数字信贷等新型产品和模式（赵岩青、何广文，2007；彭澎、刘丹，2019；刘俊杰等，2020）。还有一些银行将原本常见于大宗货物的仓单融资模式推广到了农产品上，为解决农户缺少抵押担保的问题提供了一条新的路径。作为农业供应链金融的主要形式之一，农产品仓单融资是指向银行提出贷款申请的借款人首先将农产品放到仓储公司，然后由仓储公司向银行开具仓单作为质押，最后银行依据仓单的价值向借款人提供资金（贺学会、王一鸣，2007；王一鸣，2010）。就理论层面而言，农产品仓单融资为小农户提供了被正规金融机构认可的抵押担保（Miranda et al.，2019），有效降低了金融服务的门槛，使得农户的融资难问题得以缓解。
但是，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并非是农村金融市场中唯一的供给方。多个子市场并存是中国农村金融市场的重要特征之一（朱信凯、刘刚，2009）。无论是具有内生性的民间借贷市场，还是利率相对较高的小额贷款市场，正规信贷市场中的金融机构都要和这些市场中的资金供给主体共存。已有研究表明，上述子市场之间有替代或者互补的关系（Mohieldin and Wright，2000；刘西川等，2014），它们之间可能有一定的关联。那么，在这样相互关联的农村金融市场中，当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利用自身优势推出金融创新产品后，其他子市场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呢？这些子市场的贷款供给是否会因为正规信贷市场的均衡被打破而产生改变？其风险水平又是否会受到直接的影响？厘清这些问题将有助于更加全面地理解金融创新对整个农村金融市场发展的重要意义。
目前直接回答上述问题的研究并不多。鉴于此，本文以农产品仓单融资为例，从市场关联的视角出发，就农村正规信贷市场中金融创新的出现会如何影响其他信贷市场展开具体分析，主要分析创新会如何改变农村小额贷款市场的供给情况和违约风险，并利用国内最大小额贷款公司中和农信的农户数据进行实证检验。这里的市场关联是指不同的信贷市场之间未被完全分割，其中一个信贷市场均衡的变化可能会对其他信贷市场产生直接影响的情况（Floro and Ray，1997）。
本文的边际贡献体现在：第一，从市场关联的视角出发，实证研究正规信贷市场中金融创新的出现对中国农村金融市场的影响。和前人的研究相比，本文利用农村金融创新导致的实际发生的动态变化，来证明不同的信贷市场并不是完全分割的，这为揭示不同信贷市场间的关系提供了更加直观也更符合现实情况的经验证据。第二，从贷款供给和违约风险两个维度分析，更加全面地揭示正规信贷市场中金融创新影响农村金融市场发展的机理，拓展关于不同信贷市场间关系研究的外延。
二、理论机制分析（一）农产品仓单融资的出现对贷款供给的影响
有些农户达不到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的门槛和要求，他们不得不通过小额贷款市场来满足自身的全部资金需求。还有些农户是可以在正规信贷市场中获得贷款的，但他们的资金需求难以被正规金融机构完全满足，因此还需要同时从小额贷款市场补充获得贷款。而这样多元化的客户关系也使得正规信贷市场和小额贷款市场在农村金融市场中存在着一定的关联。
此时，倘若银行等正规金融机构主动做出调整，推出农产品仓单融资这一金融创新，那么中国农村金融市场的贷款结构将会发生变化。对于那些原本同时参与正规信贷市场和小额贷款市场的农户而言，他们对正规信贷的需求会增加，对小额贷款的需求会减少。对于那些原本只能获得小额贷款的农户而言，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的资金需求也会被引到正规信贷市场，而无需再依赖高利率的小额贷款。相应地，当地正规信贷市场的贷款供给增加，小额贷款市场的贷款供给减少。据此，本文提出假说1。
假说1：正规信贷市场中农产品仓单融资的出现在增加了正规信贷供给的同时，也降低了农户对小额贷款的依赖。
（二）农产品仓单融资的出现对违约风险的影响
要想降低信贷市场的违约风险，就需要改善农户的生产经营状况，提高其还款能力。在众多影响农户生产经营状况的因素中，农产品的价格波动值得关注，农户可以通过择机销售来予以应对。但是，择机销售对农户的仓储能力和资金的流动性状况都提出了较高的要求。农产品仓单融资可以通过解决上述问题来降低正规信贷客户的违约风险。第一，农产品仓单融资为正规信贷客户提供了良好的仓储条件。第二，农产品仓单融资缓解了正规信贷客户的流动性约束。在上述机制的作用下，参与农产品仓单融资的正规信贷客户具备了择机销售的可能。这不仅改善了他们的经营状况，也提高了他们的还款能力。
在市场关联的视角下，农产品仓单融资的出现也会使得小额贷款市场的违约风险降低。第一，如果某些小额贷款客户也同时在银行贷款，那么他们的这种行为将使得银行和小额贷款公司间的部分资产同质化，表现出一定的风险关联性。农村正规信贷市场违约风险的降低也会给小额贷款市场带来正面的影响，两者之间形成了风险分担机制。第二，即使农户只参与了小额贷款市场，他们也将受益。因为对于那些没有价格保护的农产品而言，仓单融资的出现会使得当地的销售市场由买方市场向卖方市场转变（吴滋兴、曾盛，2018）。此时，即使没有直接在农村正规信贷市场中以农产品仓单来进行融资，那些获得了小额贷款的农户也同样会享受到农产品市场价格稳定甚至提高所带来的好处，其销售利润和还款能力都将有所提升。据此，本文提出假说2。
假说2：正规信贷市场中农产品仓单融资的出现降低了小额贷款市场的违约风险，使得小额贷款客户的违约率下降。
三、数据与实证设计（一）数据来源
本文采用了中和农信项目管理有限公司提供的福建省宁德市霞浦县和福安市2251个农户2014－2016年的面板数据，共计观测值6753个。该数据涵盖了农户的小额贷款、银行贷款、家庭特征、生产经营等方面的信息，为2014－2016年间中和农信在这两个县域内的所有从事农业生产经营客户的数据。只要农户在2014－2016年间的任意一年有在中和农信获得小额贷款，那么这个农户三年的信息都将进入样本，即使该农户在其他年份都通过银行贷款或者没有任何贷款。
本文之所以使用这套数据来开展实证研究，主要是基于以下考虑：第一，本文拟利用农户的信贷行为来反映关联信贷市场的情况。一方面，农户可以获得的贷款规模会直接影响信贷市场的供给情况；另一方面，农户的还款情况也会直接影响信贷市场的违约风险水平。第二，作为目前国内最大的小额贷款公司，中和农信提供的数据可以真实地反映当地信贷市场的情况。第三，福建省的农村金融市场化程度较高，是经验检验农村金融创新影响的理想场所。第四，霞浦县以海产养殖业闻名全国。2014年，霞浦县农村信用合作联社率先推出了针对海参养殖户的仓单质押贷款。2015年开始，该模式在霞浦县大面积推广。考虑到霞浦县本身也是中和农信最早设立分支机构的县域之一，因此本文选择以霞浦县的仓单质押贷款为例来研究农产品仓单融资。第五，福安市可以在本文中作为理想的对照组。
（二）变量选取与说明
首先，本文的被解释变量包括了正规信贷规模、小额贷款规模和小额贷款违约风险。其中，前两者分别表示农户在当年获得的用于农业生产的银行贷款金额和小额贷款金额；后者表示农户在当年获得的用于农业生产的小额贷款最终是否逾期。其次，本文对研究的核心“仓单融资推出”的识别会涉及到三个变量：地区、时期和从事海产养殖。其中，地区为虚拟变量，本文将霞浦县取值为1，而将福安市取值为0。时期为虚拟变量，本文将2014年样本的时期变量取值为0，2015年和2016年样本的时期变量取值为1。从事海产养殖也为虚拟变量，它主要用于完成对DDD模型的估计。此外，本文还选取了一组控制变量，包括借款人的自身特征、家庭特征和家庭经济状况。
（三）计量经济模型设定
本文首先采用双重差分法（DID）来进行实证分析。其次，考虑到霞浦县的仓单融资创新是针对海参等海产品的，当地的海产养殖户的信贷行为理应受到更加直接的影响，故本文还借助三重差分方法（DDD）对此做进一步的识别。需要注意的是，使用双重差分法的前提是满足平行趋势假设，但本文的一些控制变量在干预前是存在显著差异的，因此我们还在DID模型中增加了所有控制变量与时期虚拟变量的交互项。
四、实证结果与分析（一）农产品仓单融资的出现对贷款供给的影响
在DID方法下，对于正规信贷规模而言，交互项“地区×时期”的系数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且符号为正；对于小额贷款规模而言，则在1%的水平上显著且符号为负。在DDD方法下，对于正规信贷规模而言，交互项“地区×时期×从事海产养殖”的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且符号为正；对于小额贷款规模而言，则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且符号为负。尽管实验组地区的正规信贷市场和小额贷款市场的供给情况本身可能已经有变化，但是作为一种金融创新，农产品仓单融资的出现还是会影响农村金融市场的结构。可以看出，正规信贷市场和小额贷款市场之间是有关联的，前者在供需关系上的改变会影响到后者。本文的假说1得以验证。
（二）农产品仓单融资的出现对违约风险的影响
交互项“地区×时期”的系数均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且符号为负。交互项“地区×时期×从事海产养殖”的系数分别在5%和1%的水平上显著且符号为负。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额贷款市场的违约风险本身并没有直接的变化，但正规信贷市场中金融创新的出现却对小额贷款市场的违约风险产生了明显的影响，有小额贷款的农户逾期还款的概率降低。本文假说2得到验证。
（三）经营规模的异质性分析
本文以农户的家庭劳动力数与雇佣人数之和来表示其经营规模。当农户的劳动力人数大于等于样本均值时，该户为经营规模大的农户；而当劳动力人数小于样本均值时，该户则被界定为经营规模小的农户。首先，无论是对于经营规模大还是经营规模小的农户来说，正规信贷市场中农产品仓单融资的出现对其小额贷款的违约风险都表现出了明显的负向影响。其次，农产品仓单融资对贷款供给的影响同农户的经营规模有直接的关系。农产品仓单融资推出后，尽管不同经营规模的农户获得的正规信贷都在增多，但只有经营规模大的农户获得的小额贷款在减少，经营规模小的农户并无明显变化。因为经营规模大的农户一般属于优质客户，在农产品仓单融资创新推出后，他们的资金需求可能直接在银行就得到全部的满足；而经营规模较小的农户则可能在银行之外，还需要通过小额贷款市场来满足余下的资金需求。
（四）稳健性检验
本文调整了所有被解释变量。第一，研究对贷款供给影响的被解释变量从金额改成了虚拟变量，即农户是否获得正规信贷和是否获得小额贷款。第二，在研究对小额贷款市场违约风险的影响时，只将没有注销的逾期贷款视为违约。所有DID模型中的交互项“地区×时期”的系数都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所有DDD模型中的交互项“地区×时期×从事海产养殖”的系数也都至少在5%的水平上显著，而且系数的符号都和前文主回归结果一致。由此认为，假说1和假说2得到了进一步验证。
五、结论与启示本文在市场关联的视角下，以农产品仓单融资为例，借助国内最大小额贷款公司中和农信2251个农户的三期面板数据，采用双重差分和三重差分模型实证研究了农村正规金融创新对小额贷款市场的影响。研究发现：正规信贷市场中农产品仓单融资的出现会优化农村金融市场的贷款结构，促进农户的资金需求由高利率的小额贷款市场转向价格更加普惠的正规信贷市场。它还可以通过风险分担和稳定农产品价格的机制来提升小额贷款客户的还款能力，降低小额贷款市场的违约风险。但这些影响是具有异质性的，经营规模较大的农户更有可能因为农产品仓单融资的出现而降低对小额贷款的依赖。
本文有如下启示：第一，政府解决融资难和融资贵等问题的政策目标应当通过金融创新来实现，而不仅仅是通过行政干预金融机构的贷款行为或者市场利率来实现。相比于后者的“有形的手”，前者不依赖于财政资金持续的大力支持，更有利于通过可持续的市场化机制来促进农村金融的发展。第二，政府应当为农村正规金融机构的金融创新创造良好的条件，譬如进一步完善现有的抵质押登记系统。第三，将农产品仓单融资模式这一金融创新有序地推向更多的农业产业，逐步规模化。在设计农产品仓单融资的流程时，要注意尽可能地聚集产业资源，将收获的农产品集中到统一的“仓储+销售”平台，以规模化的方式来破解仓储企业的监管难题。第四，系统全面地理解正规信贷市场和其他信贷市场之间的关系，合理制定金融政策，为不同金融形式在成熟的条件下实现相互转化创造良好的条件。
原文刊发：《中国农村经济》202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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